[提要]11月27日晚，贵州兴仁县县长文建刚一家六口在家中被杀害。12月3日，警方宣布嫌疑犯曹辉被抓捕，曹辉对实施抢劫杀人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有质疑称曹辉一人短时间完成灭门案，没有合理解释和充足证据。

  贵州省黔西南州公安局局长白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寻找其他嫌疑人也是下一步工作中的一个环节。”

  白平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我们始终相信事实，相信证据，现有的事实和证据说明是一个人。”但他随后补充：当然，寻找其他嫌疑人也是下一步工作的一个环节。

  12月，雨量充沛的小城，泥泞的街道，骑着摩托车的人穿梭于凉风细雨中，山头雾气缭绕。然而，这座黔滇桂三省交界的小城中人们心中的疑云，比这经久不散的雾气更为浓重。

  12月4日下午6点，暮色四合，寒风阴冷，细雨在黑暗中无声降落。贵州省兴义市坪东大道3-1号，紧挨着门槛拉起一根黄色警戒线，挡住了住宅大门和五个当街门市，门市的铁皮卷帘门都被油漆刷成蓝色，其中三个门市上挂着“某摩托车保养维修站”的招牌。警戒线外停着一辆警车，不远处还停放了两辆警用摩托车。紧锁的大门上斜贴着白色封条，上书“十二月四日封”几个黑字，门把手上还加挂了一把白色软锁。而传说中被破坏的电子监控设备，兴仁县县长文建刚的姐夫张立江及其子表示根本是子虚乌有。

  一场震惊全国的县长灭门大案就发生在这里。11月27日晚，兴仁县县长文建刚及其妻子方如琴、儿子、岳母、四姐和保姆在家中被杀害，全家只剩下大儿子因在兴义八中寄宿读书而逃过一劫。

  此时，凶手、亲人和朋友都摁过的门铃沉默无声，门上方那个伸出头来的灯也没有照亮归途，挂在门楣上的红布依然鲜艳，但门边一幅写着“院庭焕影种竹菊兰梅满园春色，岁月更新效勤仁俭恕乐倡家风”吉利话的对联已经在湿气中褪色，变成白底，横批模糊难以辨认。

  “不许拍！”从警车上跑下一个穿警察制服的圆脸肥胖中年男子，自称是黔西南州公安局的，强行删除了本刊记者相机中的相关照片后，他告诉本刊记者，这里一天24小时都有警察守着。“案子不是都破了吗，怎么还围着啊？”记者问。“上面没说让我们撤。”他回答。

  12月3日下午3点，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公安局对外宣布，嫌疑犯曹辉已被公安机关于12月1日抓获归案，并将此案定性为抢劫杀人案。然而，数个因素使抢劫杀人的作案动机显得很可疑，坊间“买凶杀人”的流言并未就此终止。

  案发五天之后，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公安局在兴义市黔山酒店召开新闻发布会称，11月27日晚，贵州省黔西南州兴仁县县长文建刚及其家人和保姆被杀害于兴义市崇文街3号附1号家中。案件发生后，贵州省各级党委、政府及公安机关格外的重视，及时成立了案件现场指挥部及专案组，黔西南州各级公安机关全警动员，全力以赴，在全州范围内组织并且开展案件侦破工作，公安部及贵州省公安厅及时派出专家组和精兵强将赶赴案发现场，直接指挥和参与案件侦破工作。经过5天4夜的缜密侦查，案件已成功告破。

  嫌疑犯名叫曹辉，汉族，1964年12月24日生，家住贵州省兴仁县城关镇民主路20号，无业，暂住兴义市桔山办事处金山南路3号。1983年因流氓罪被判刑，2000年于新疆刑满释放。曹辉于11月27日晚携带凶器到文建刚家实施抢劫杀人，作案后逃离现场。12月1日公安机关将其抓获归案，并缴获了赃款赃物等证据。在法律和事实面前，嫌疑犯曹辉供认了全部犯罪事实。目前，犯罪嫌疑人已经被公安机关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这场仅有10分钟的新闻发布会没有安排媒体提问，对于众多疑点，警方没有当场公开解答。新闻发布会结束后，警方赶到殡仪馆，向家属通报案情。

  “我们家属对于警方现在下的结论表示质疑！我们大家都认为买凶杀人的可能性相当大！如果案件的性质改变，（他们）如何向老百姓交待？”文建刚的四姐夫、受害者的丈夫张立江激动地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

  他告诉本刊记者，已经将他们提出的疑点写成书面材料，3日交给了专案组。5日上午，在亲人入土安葬之后，受害者家属碰头，安排专人写了一份材料，就现在专案组将此案定为“抢劫杀人”提出质疑，向贵州省公安厅提出申请，希望派审讯专家介入此后的案件审理。“我们担心当地公安部门在审讯方面缺少经验，难以攻破嫌疑犯的心理防线。”他一字一顿地说。

  贵州省黔西南州公安局局长白平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正常采访时称，因没有人提供直接破案线索，只有一些间接线索，当初悬赏捉拿嫌疑犯的20万元并未全部发出去。本案是通过警方的各类侦查工作最终侦破的。“侦查工作基本告一段落，下一步是预审。”他说，至于何时撤销文建刚家门口的警戒线，要听候省厅的指示。

  “嫌疑犯入室抢劫这个作案动机疑点太多。入室抢劫是以夺取财物为目的，这么多有钱人不选，你选县长？也不会选人多，反抗能力强大的时候，而且文建刚的爱人和犯罪嫌疑人认识，抢劫他家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要灭口，这个抢劫成本太高。

  如果是抢劫杀人，受害人的金项链、金戒指、一对两万多的浪琴表为什么都不拿？县长妻子戴的总不会是假的吧？！”张立江发出连珠炮似的质问。

  “不相信抢劫杀人，那是他们家属的事，证据和事实表明是（抢劫杀人）。”白平告诉本刊记者。

  张立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案发前不到一个月，文建刚曾经接到过恐吓电话和信件，还有人在网上警告他办事要手下留情，不要做得过分，还扬言要除掉他大儿子。自从文建刚当县长以来，恐吓电话始终没断过。目前，警方已经撤销了对文建刚大儿子的保护，现在是家人在保护他。

  “舅舅刚当县长的时候，我坐他的车从贵阳回家。在车上，我跟他说，听说兴仁黑社会势力猖獗，让他小心一点。他跟我说，之前就有人打恐吓电话给他，但他置之不理。”张立江的儿子告诉本刊记者。这个正在念研究生三年级的青年是从外地赶回来的，他胳膊上戴着黑纱，被杀害的母亲的遗像挂在客厅对面的里屋墙上。母亲曾经在国税局工作，因为身体不好，提前退休。

  一位从事多年刑事侦查的干警告诉《望东方周刊》记者，从这起案件留下的痕迹证据看，应该不是专业杀手所为，如果是策划周密的报复杀人，正常情况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线索。

  黔西南州警方负责人说，文建刚一家被害案受到中央及贵州各级党委、政府的格外的重视，为确保准确快速破案，公安部还派来7名在国内经验比较丰富的一流专家，省公安厅则派来了各类专家20多名。专家在勘验中，对每一滴血迹、每一根头发都不轻易放过。

  专案组称，此案很复杂，一方面遇害者之多，杀人手段之残忍，符合报复仇杀的作案特征；一方面从现场情况看，房内十分凌乱，有翻箱倒柜迹象，又符合谋财害命的犯罪特征。为此，警方并没有给案件轻易定性，而是最大限度地考虑各种作案动机，结合案发地和文建刚工作地，各有侧重地进行全方位、拉网式的排查。在案发地兴义市，警方主要侧重于入室抢劫方向调查，并把今年以来全市发生的29起入室抢劫案件并案调查，以寻找相似点和突破口；文建刚工作所在地兴仁县，则作为第二战场，侧重于报复杀人寻找线索。在工作中，警方充分发动和利用群众，拓展侦查视线。

  专案组表示，两三天内，公安机关走访群众近万人，对兴义全市500多辆出租车的走访做到了一辆不漏，司机人人见面；对全市400多家宾馆、旅社，全部走访到位。经过警方5天4夜的缜密侦查，调查走访、群众举报、痕迹鉴定、现场勘验等，破案线索逐渐指向嫌疑犯曹辉，最后成功破案。

  从飞机上俯瞰西南地区，常常在青山绿水之间会猛地发现某座山被削去了一半，某座山被铲平了山顶。因为比美丽景色更令人疯狂的是一些特殊的石头矿产。煤是其中的一种。

  兴仁县盛产煤炭，据兴仁县委宣传部张部长向《瞭望东方周刊》记者介绍，兴仁县的煤矿往下挖18米就能出煤。在这个还没有摘掉“贫困县”帽子的小县城，每年的财政收入中有一亿多元是煤矿带来的。开一个小煤窑只需要几万块钱，成本低，回报丰厚，所以兴仁小煤窑很多。

  2005年这些小煤窑接连发生意外事故。由于被指抓安全生产工作不力，2005年9月，文建刚曾被停职检查，不久后复职。此后，兴仁县关闭了许多违规小煤窑。

  张部长表示，其实关小煤窑并不会给老板带来多大的损失，因为成本早就赚回来了，只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文建刚的家人怀疑，家里遭遇的这场灭顶之灾也和这种黑色的东西有关。“文建刚这个人办事挺认真，不随波逐流，挺讲原则。肯定是当县长在外面得罪了人。”张立江说，他曾经在开玩笑时给自己的小舅子下了“不宜从政”四字评价，并建议他这一届任期满了之后不要再连任。

  据张立江透露，文建刚曾经向书记办公室提出请求，到党校担任副校长一职。他向张立江表示，自己就想到党校教书，不愿意去黔西南州里当局长一类的职务。但今年八月文建刚仍然高票当选。

  “他的头脑经济方面还可以，知识水平比较高，但在政界上就不会用什么手段，处理人际关系不圆滑，典型的一个学者。他是想做事情那种人，但是行政管理的工作经验不足。”张立江说，他的一个朋友想入股煤矿，让他找文建刚走走路子，但张立江劝朋友别去，“我知道文建刚的性格。”他说。

  曾任兴仁县乡镇企业局和煤炭管理局局长的金武能，1997年9月至2002年8月间同时兼任县煤炭开发总公司经理。2003年4月，调任县城东新区管委会主任。其间，金武能贪污公款259万余元，挪用公款460万余元。2005年，金被判处死刑。据张立江说，后来改为死缓。

  张立江告诉本刊记者，文建刚生前跟他说过，金武能被捕之前曾找过文建刚，希望放他一马，但文建刚说，“这个事情已确定进入司法程序，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以内，你自己做了就要自己负责。”张立江听后就提醒他注意，防范被报复。但文建刚表示，那也没办法，这种事情谁保也保不了。金武能被捕后，其亲属果然扬言要报复文建刚。张立江认为，后来文建刚受到威胁，也应该和整顿当地煤矿有很大关系。

  按常理推论，歹徒一人怎会是连杀6人，何况这中间还包括身高一米八以上的文建刚和三个壮年女子？据《广州日报》报道，一名曾进出过现场的兴义市公安局刑侦重案组民警说，“从案发现场来看，现场发生过搏斗，时间大约是27日夜里12时到28日凌晨4时之间，凶手至少两人，并且极为残忍。

  对此，白平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我们始终相信事实，相信证据，现有的事实和证据说明是一个人。”但他随后补充，“当然，寻找其他嫌疑人也是下一步工作中的一个环节。”

  黔西南州警方负责人告诉《瞭望东方周刊》，1人连杀6人，按常理说的确不太容易，但就本案详细情况而言，却是符合情理的。据嫌疑犯交代，他通过姐姐与被害人文建刚之妻相识，知道文建刚经过商，如今又是县长，家里肯定很有钱，于是心生歹念，打算谋财害命。

  据嫌疑犯供述，11月27日是星期一，他推测在外县工作的文建刚不在家，文家里全是女性，便于作案，于是便暗藏凶器在当晚来到文家，准备实施抢劫。

  来到文家后，曹辉便和文妻拉家常，没想到文建刚正好在州里开会，晚上回家来了。早有睡意的文妻便让丈夫陪客人，自己和家里其他人都去休息了。见是妻子的熟人，文建刚出于礼貌，只好陪着曹辉东拉西扯。快12点时，早有预谋的曹辉悄悄拿出榔头，朝着毫无戒备的文建刚头上砸去。随后，曹辉又将文建刚的妻子、姐姐、保姆及岳母杀死，最后连5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连续杀死6口人后，曹辉便四处翻箱倒柜，寻找钱物后逃离现场。

  据一位进入现场的民警透露，文家十分凌乱，劫财痕迹明显。对于坊间流传的“文家中有80万现金，歹徒拿都没拿”等说法，警方负责人否认，称其纯属捕风捉影，妄加猜测。至于没有公布缴获赃款赃物的原因，警方称“案件还在审理中，暂时不便透露”。

  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本刊记者来到距兴义市60多公里的兴仁县。令人大为意外的是，嫌疑犯曹辉家所在的兴仁县卫生局家属楼与县长文建刚工作的县政府大楼仅一墙之隔，站在曹辉家门口的楼梯过道上就可以看见县政府的办公室。家属楼斜对面就是兴仁县公安局和兴仁县委。记者来回敲了几次门，曹辉家始终没有人出来。门口的墙脚放着一兜红色塑料袋装的苹果。

  此前，犯罪嫌疑人曹辉的母亲、69岁的吴志芬告诉《新闻晨报》记者，“我们全家都不认识这个县长，与他无冤无仇，曹辉肯定是受人唆使。”她说，家里不缺钱，曹辉没理由劫财害命，但他很讲义气，属于那种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把生死看得很淡，只要好朋友一唆使他可能头脑会发热。一定是有人唆使他，唆使的人肯定是他最好的朋友。

  吴志芬坚定地说，既然是曹辉杀了人，他就应该去偿命，但一定要把背后唆使他的人找出来，这个人更应该千刀万剐，是他害了曹辉，害了县长全家。

  吴志芬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儿子是11月18日，曹辉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照旧问母亲，“家里的洗衣粉还有没有？”母亲说，“你就别操心了，上次买的一大包还剩3小袋呢。”

  血案发生后的第二天，曹辉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在山东遭遇车祸的三叔。吴志芬向儿子提到了前一天发生血案，“你看，我们的县长好端端地就被杀了。”曹辉听了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两声，挂断了电话。之后几天，吴志芬再也打不通曹辉的电话。直到大儿子打电话告诉她四弟（曹辉）给他一个手机用，因为这个手机他被叫到了派出所，得知曹辉杀人了。

  直到现在，吴志芬始终想不通儿子为何需要杀害县长一家，“我做梦也没想到老四会杀人。”

  曹辉出生在兴仁县隔壁的贞丰县，在家中排行老四。亲生父亲是一名连级，在贞丰县委工作，母亲吴志芬在该县招待所上班。曹辉不满10岁的时候，生父去世。此后，母亲吴志芬改嫁到兴仁县。继父王鑫是兴仁县卫生局的局长，王鑫带着妻子去世后留下的4个孩子。

  据曹辉的母亲吴志芬讲，她和王鑫都把对方的孩子当成亲骨肉，因此，曹辉并不缺乏家庭温暖。曹辉小时候非常聪明，但特别调皮，不喜欢读书，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

  后来，年纪不大的曹辉与一个女孩谈恋爱。1983年，这个女孩抛弃了曹辉，与曹辉的一个好朋友好上了。曹辉一怒之下与他在兴仁县电影院门口厮打起来，因此被抓进派出所。几天后，原女友向派出所告发曹辉她。当时正值全国严打，曹辉以流氓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在贵州安顺监狱服刑。曹辉曾主动提出到边远的新疆去改造，因态度积极获得减刑，于2000年提前释放。

  这时，曹辉的哥哥姐姐都在当地的政府部门或医院工作。大哥曹刚在兴义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舞厅，二哥的生意在海南、北京、新疆都有业务。

  曹辉获得释放后，一直在广西打工。一去就是5年，直到去年9月份才回来，他给每个人买了礼物，给喜欢抽烟、喝茶的继父买了当地最好的茶叶、最好的香烟和最好的打火机。今年3月份，曹辉回到兴义，在大哥曹刚开的嘉年华夜总会打杂，工资有1000多元。他在兴义租了房子住，偶尔回一次兴仁的家。

  据《新闻晨报》报道，曹辉是一个孝敬的儿子。吴志芬说：“每次回来他都很热心，只要发现盐没了、油没了、洗衣粉没了、洗发水没了，他都要到外面买上一大包回来。”

  今年年初，继父王鑫瘫痪在床，曹辉替继父擦洗身子，处理屎尿，虽然不久后继父还是去世了，“即使到现在，提到继父他都会落泪。”吴志芬说。

  12月6日，本刊记者来到兴仁县政府办公室综合股。办公室里有两名女工作人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血案发生后，县政府组成了三个指挥部，其中一个是治丧指挥部。前一天在兴义刚为文建刚举行了追悼会，指挥部主任和副主任们都还在兴义没有回来。他们有规定，任何人不能接受媒体采访。

  本刊记者继而走访了兴仁县委宣传部张部长。张部长说，“11·28”案件发生后，贵州省委宣传部部长李军说，对外宣传必须以省公安厅的结论为依据，对新闻媒体采访一律不接待。

  离开兴仁的时候，本刊记者向一位十几岁的少年出租车司机询问县长文建刚之死，少年脸上挂着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泰然自若地说：“这种事，在我们这，经常。这里治安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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